他咳嗽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药仍旧每天都在喝。
程岁杪熬药的时候会认真把所有药材跟药方上的核对,而陆岌每次从他手里接过去药碗的时候从来没有多问过一句,这让程岁杪心里莫名有了更多的满足感。
他暂且还不知道这满足感带来的东西是好是坏,他无暇顾及。
陆崇在那天之后又来了几回,就像有人通报似的,几乎每次都是陆岌把脉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实际上除了陆岌知道他的意图,程岁杪也是个知情人。
好在无论是杜韫还是他的师父李肆渠,都说陆岌的情况很稳定,不必忧心。
腊月二十四。
安苑的下人们也都收到了新衣裳,每个人都很高兴,包括程岁杪。
只不过马上有一件事,会让他没那么高兴。
什么事都可以放在年后,唯独有一件不行。
李肆渠当日被请到陆府住下的时候,已经说好了过年时会离开,杜韫也没法留下。
毕竟是过年,阖家团圆的日子。
好消息是李肆渠不会离开芸城,知道他住在陆府,一个月前他的家人已经被陆崇接到了芸城妥帖安置,只需提前把他送过去即可。
杜韫过年时则不在芸城,他的家人在距离芸城不远的一个小地方。
毕竟年轻,他说自己借匹快马骑马回去就行。
腊月二十八。程岁杪扶着陆岌把这对师徒送出了陆府。
李肆渠拉着程岁杪的手多给他嘱咐了几句,程岁杪一直让他放心,说自己会照顾好主子的,但心里也实在没底。
他刚到陆府的时候李肆渠和杜韫没多久也到了,大家相处了这么久,陆岌的情况时好时坏,但大家心里都有底,因为府上有良医兜着,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至于手足无措。
程岁杪嘴上让李肆渠放心,但其实最不放心的人其实就是他。
李肆渠人虽然还在芸城,但毕竟不住在陆府,也不住在安苑,就算去请也需要时间。
时间就代表着生命流逝。
确定两位大夫离府的日子之后,程岁杪就睡不好了。
他夜间会格外注意听陆岌的呼吸声,也会记下他晚上醒了几次,咳了几下。
每次诊脉的时候,他都会事无巨细地把这些全部说给李肆渠和杜韫听。
头一次真是惹人发笑。
连陆岌都惊着了,笑着问他怎么还记这些。
这也是李肆渠离开时会专门嘱咐程岁杪的原因,他看得出来,陆岌自己都不太在意的健康,程岁杪十分在意。
只有程岁杪知道症结在何处,他心慌的初始点就是那次陆岌吐到他身上的血。
那套衣服虽然早就扔了,但得知李肆渠师徒要离开的日子,他又重新梦到了一次。
那血腥味儿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一刻半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后来他在梦里听到了陆岌在叫他,声音很温柔。
程岁杪突然就醒了,大汗淋漓,又骤然间冷透,冻得他一激灵。
陆岌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程岁杪含含糊糊说是,却没有说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程岁杪想,陆岌是永远不会知道的,那个夜晚他的梦跟自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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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
不过程岁杪的变化还是落在了陆岌眼中,陆岌让他放轻松。
“虽然我看起来活着甚为艰难,但也不至于离了大夫就会死。”
程岁杪听他这么说,喉咙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过去了好久,程岁杪郑重其事地跟陆岌说,在腊月和正月都应当注意避讳提及这些,什么死啊活啊的。
陆岌笑他年纪不大,规矩一堆。
“我娘说的。”程岁杪说:“我小时候要像你现在这样说话毫不避讳,是会被我娘狠狠打手心的。”
陆岌表情滞了滞,随即笑笑,郑重地跟他说抱歉。
程岁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没有及时回应。他觉得说错话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陆岌刚才在那短短的停顿之中,大概是想到了他娘。
再一晃神,陆岌已经跟他说起了其他事情。
他提到不久之后的除夕夜晚宴,陆岌必然要带着他去。
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就这么三个可用之人,而非常明显,程岁杪来得最晚,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最懂如何照顾陆岌的那一个。
程岁杪本人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力,陆岌再次让他放心,说除夕夜是家宴,不会有外来的客人。
言下之意,他不想见的那个人不会出现。
程岁杪没想到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被陆岌看得透透的。
自从上次跟隋雾分开,后面即便有出门的机会,他也会推脱掉。
程岁杪还以为陆岌不会知道的,没想到陆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少爷,我这样躲着他是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岌不以为意:“你不想见谁,为什么会给我带来麻烦?”
因为隋雾身份特殊。
程岁杪不信陆岌连这个都不懂,他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让程岁杪增添了一点点跟权贵平视的底气。
除夕家宴,少爷小姐们都会穿上新裁制的衣裳。
一个月前,裁缝也专门来给陆岌量了尺寸,前几日衣裳刚送来的时候,程岁杪就想催促陆岌赶紧穿上试试,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档口开口。
后来忙着其他事,再加上给李肆渠师徒送行,这件事他就给忘了。
陆岌知道新衣服到了也不为所动,他这两日在看一本志怪传奇,看得十分入迷,对新衣服兴致缺缺。
程岁杪心情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再加上他自己的小心思,这才又把这件事给重新拾了起来。
在陆岌用午膳的时候,程岁杪跟他说饭后要试试新衣裳,如果不合适还有时间返回去改改。
陆岌含含糊糊答应了,没想到饭后没多久,他说困了,想睡一会儿。
那叠好的衣服就放在床边,陆岌是看都不看一眼。
程岁杪有些沮丧,陆岌睡下后,他神色恹恹地把叠好的衣服挪开了。
陆岌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天色已暗,程岁杪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陆岌摇头说不想吃。
他好像睡得不大舒服,兀自坐着发了会儿呆,程岁杪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发呆,片刻后陆岌想起来,程岁杪立刻伸手去扶。
想了想还是开口提起那身新衣服,说要不刚好趁这个时候试试。
陆岌觉察出不对劲来,狐疑地看着他:“都这会儿了,就算不合适肯定也改不了了,你怎么那么执著?”
程岁杪默默强撑了一会儿,感觉还是漏了气,想说算了,自己直接招了吧。
谁知道他刚转身打算不打自招,陆岌先他一步已经站了起来。
程岁杪愣愣地看着他。
陆岌侧身对他笑了笑,拿出了那叠放在最上层的衣服,用玩味的眼神看着程岁杪。
“试试也未尝不可,万一还能改呢,是吧?”
程岁杪看他这个表情,这个语气,想也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没跑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接过陆岌手里的衣服,放到矮榻上,然后拿开了最上面那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