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节,花园里开得最盛的是桂花。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在明亮的月光下,让黑漆漆的花园也显得浪漫了许多。
赵舒权在花园中心的小水池边找到了曹瑞。
少年穿着白衬衫,长发垂在身体的一侧,沐浴着清冷浩渺的月光,侧身坐在池畔的身影,像是西方奇幻故事中生活在密林中的精灵。
赵舒权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止。即便已经认识曹瑞很多年了,从对方十一二岁的稚子少年到三十六岁的中年早衰,自己都亲眼见证,他还是会被对方几乎完美无瑕的美貌所震慑。
前世曹瑞曾经问过他很多次,到底喜欢自己什么、是不是就喜欢这张脸。
他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否认,可他确实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颜狗属性。
少年清冷的嗓音在这样的氛围下也像是加了一层滤镜,听在赵舒权耳中宛如天籁。
他听见少年对自己说:“赶紧把你的嘴闭上。我不想看到你的口水。”
语调中有一丝淡淡的嫌弃。赵舒权如梦初醒,条件反射地擦了擦嘴角,确认没有口水才放心下来。
自己张着嘴、直着眼睛看人家,还衣衫不整的,在对方看起来确实像个变态痴汉吧?
早知道应该听保镖队长的,至少把衣服穿整齐。
尽管形象毁于一旦,他还是硬着头皮向曹瑞走去。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池水上,没有看他,也没有阻止他的靠近。他便慢慢地走到了对方身边。
“在看什么?”他轻声问。
“随便走走,闻到园中有桂花飘香,便信步入内,看这一池明月。”少年也轻声回答,仰脸看向他:“你又担心我去跳河?”
赵舒权一阵尴尬,心想他哥确实是这么说的。
曹瑞轻笑一声:“我没那么傻。你家的游泳池和花园的小水池都是死水,通不到洛水,更通不到朕的大卫朝。”
赵舒权缓缓在人身边坐下,柔声问:“你……还是想回去?”
“问问你自己呢。”曹瑞低声回应。
赵舒权明白对方的意思。扪心自问,刚从现代穿越回到夏侯成的身体那段时间,他的首要想法还是想找到办法返回现代。
他艰难地说:“我知道你不太适应……”
少年打断了他:“我已经适应了。托失忆的福,一无所知地开启这一世,比现在这样轻松许多。”
赵舒权默默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曹瑞凝视着黝黑的池水,微微荡漾的细碎水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恍惚之间总觉得曹瑞随时可能抛下自己、抛下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归属感的现代社会,就这样一头扎进水里。
不管是溺亡水中还是重返古代,对曹瑞来说都无所谓。
可他自己,却无法再一次承受。
还没等他思考自己的举动是否合适,他的手已经自动自发握紧了对方的手腕。少年扭头看他的面孔满是惊讶。
“你不能回去,你也回不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喉咙口也有些钝痛,“我很抱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但是你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少年的目光闪烁着,从微微的惊讶恢复成悠长的平静。掌心微动,赵舒权竟然感觉对方轻轻回握住自己的手。
“既来之,则安之。你别想太多。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少年看着他,叹息道:“前世,也不是我自己想要英年早逝的……”
赵舒权心中浮现出希望:“那你……”
“你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曹瑞淡淡地说,“看到他们,我才明白,为何你会成为这样一个人。博学、正直、善良、诚恳……我真的很羡慕你。无论是夏侯成、还是赵乐,你们都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
赵舒权知道对方说的家人,不仅指他现在的父母兄长,也包括前世。
前世的夏侯成虽然出身武将之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郁郁而逝,但他和三个兄弟的手足之情,一直为曹瑞所羡慕。
尤其是他二哥,在父亲和长兄殉国之后扛起了家门重担,不仅深知他与曹瑞多年的秘密恋情,后来更是坦然接受了他的穿越真相,尽管赵舒权始终觉得他那二哥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
“其实我回来的这十年,也时常想念兄长、弟弟、还有那些忠心耿耿跟随我征战多年的部下,朝堂上与我志同道合、共同进退的至交好友……”
他低声说着,看着曹瑞的反应。
少年握紧他的手,淡淡问:“你的妻子呢?你不想念她?”
赵舒权叹气:“都说了是恩人之女,只为报恩,不是真夫妻。”
“你也回不去了。其实你本可以不必如此。”
缓缓抬起眼眸,如水的眸子中荡漾着月光,曹瑞的声音轻柔得像是耳语:“你大可放任我顺应天命,继续留在卫朝,继续做你的大司马、做朕的托孤首辅。你的知音至交便不会因我而死。你的妻子儿女依旧有人庇护。而我的大卫朝也不会后继无人……”
赵舒权的身子绷得很紧,盯着曹瑞轻轻吐出他的宣判:“你为了救我一命而对抗天意放弃的一切,有没有想过,其实并非我所愿。我其实并不领情呢?”
赵舒权垂下头,双手握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他毫不动摇地回答:“即便你恨我怨我,我也绝不后悔带你一起回来。我说过,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我绝不独活在没有你的卫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