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山眸光流转,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自嘲意味,不由回忆起了从前一些事情,“我的箭术可是你指导的,不管怎么说,还是你厉害些。”
“……”明玄眼底泛出细微笑意,浅声道:“我也没怎么教你吧,教你武功的不是汪大人么。”
“哎。”慕千山眼睛尖,见到什么,把明玄往身后挡了挡,“小心。”
两人退后几步,只见草丛里游出一条色彩斑斓的长带,盘着身体,冲他们昂起了头,嘶嘶地吐着蛇信,似乎被他们惊扰,激发出了攻击性。慕千山没动,明玄却是被激发出了应激反应,速度极快地拈起一支羽箭,远远指向了不远处略有晃动的灌木丛,一松手,羽箭“嗖”的一声,直接穿过了蛇头,将它钉在了树干上,入木三分。
蛇尾在地面上拍打两下,不动了。明玄紧绷的手臂松弛下来,一抬头,只见慕千山呆呆地站在旁边,不由失笑。
“你刚在发什么呆呢?”
慕千山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可能是错觉。”
风过林梢,吹来飒飒声响。明玄手中握着慕千山递来的弓箭,忽而眯起眼睛,朝林冠之间漏下的一线天空望去。
慕千山也注意到了,凝神投去一个目光,皱了皱眉,“有动静。”
他从背后箭筒抽出一支精铁箭,双眼微眯,搭箭在弦,羽箭“嗖”的一声破空而出,射中了什么东西,半空中一团黑影连着血迹,划出一道弧线落了下来。
明玄心底一沉,“那是什么?”
慕千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凝重,并没说什么,策马过去捡起那团黑影。明玄拨转马头,紧随其后,瞧见那竟是一只脚上带着黄铜环的鹰。
慕千山眉头一凝,神色沉了下来,“探鹰。”
明玄转向他,只见他低头翻覆打量着鹰尸,“……我不确定,只是很小的时候听娘说过。这东西是用来追踪人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的行踪!
鹰这种东西,在北疆并不罕见。问题是这是京城,哪里来的鹰?
历数京城各大家族,养鹰斗犬的纨绔不少,无论是明玄还是慕千山,都不能从这简单的线索中发现什么端倪。无意间察觉到这个真相,两人彼此对视,内心都不由生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天气说变就变,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半角明亮的天空。有雨从灰蒙蒙的天际降下,仿佛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北疆,连州。
范胥擦拭着手中的剑,同样凝视着帐外阴沉灰暗的天空。身前的桌上摊开着一张几乎铺满整张桌面的羊皮地图,不知为何神色沉沉。
前些日子,他给丰乐帝上了一道奏折,言明北疆军粮不足一事。朝廷下旨调拨粮草,然而距离约定之日已经过了十日,粮草却还没有送到。
“报——”帐外进来一个小兵,手持一封文书,躬身道,“将军,信到了。”
范胥擦完了剑,将其入鞘,随即接过了这封来自京城的信。写信的是他的部将,如今留守京城巡防大营,也能接触到兵部的消息。在信中,范胥阐述了连州军的一些情况,同时也大概了解了京城的大体局势。只是越看,他的眉毛就皱得越紧,几乎要拧成一团。
北疆的军粮出了问题,账本对不上,是有人在其中作梗,贪污腐败。他想查清,但这事已经不止是地方官员的问题。端州粮草供给连州等地,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交上来的军粮却比应得的数目少了三成。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从前的军粮也有所短缺。这些从中作梗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和京城有所联系,不能妄动,最好的办法竟只能是忍。
在某种意义上,这绝对是个惊人的发现,隐蔽地解释了为何身经百战的慕氏夫妇,会败在一场看似并不危险的战役中,毕竟当时,渤族人和乌瀚人只是组织了一次规模不大的偷袭而已。但此时此刻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两者之间虽然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军粮的短缺和户部、兵部都脱不了干系。
当今的户部尚书王亭,同时也是丰乐帝最宠爱的妃子,德贵妃的亲兄长,两人前朝后宫,几乎把持了朝政,兵部几次想要签发调令,却每次都被不轻不重地回绝了。兵士虽可屯田,但北方酷寒,耕地也极其有限,不过青云山脉南坡的一小块地段适宜,也恰好有足够的水源。范胥给丰乐帝上表回京,是打算向丰乐帝谏言一二的,虽然他也并无把握,力不从心。
常年留守边疆,这一颗心竟然比身体还要老得更快。虽说如此,范胥感觉自己至少还能支撑个十几年。之所以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他打心眼里希望自己妹妹能远离皇宫的勾心斗角,明玄能不受束缚地平安长大,于他而言就够了。
然而这时候的他不会想到,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晋的灾难,已经近在咫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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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乱
得到范胥消息的时候,慕千山还在宫外巡职。消息传来,他头脑之中猛地“嗡”了一声,好半天才逐渐明白其中意思,手指颤抖,险些握不住缰绳。
传信信使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他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一团,手指向内扣得很紧,指节发白。慕千山闭了闭眼睛,又很快睁开,再开口时声音绷得很紧,“我进一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