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焦明在进京的第二天, 大清早, 被父母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来上早武课。
京城的冬天极冷, 呵气成冰,棉袄加裘衣都抵不住严寒,而皇宫校场远比王府校场大得多, 四面敞开,寒风夹杂着大雪吹在人身上像刀子刮, 吸一口气冻得透心凉。
羽焦明一直听说娘亲的武艺出众,但她出征时, 他还小,没有直面感受过他娘亲的战斗力。
武课时, 他娘亲考校他的武艺,即使已经很手下留情,他仍旧毫无抵挡之力。
他与娘亲过招时的感受与在府中同姐姐、武课师傅们过招的感受大不一样,虽然都是一样的刚猛,但他娘亲挥刀时,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显得极是凶神恶煞, 就仿佛她手里的三尖两刃刀刚饮血而归, 落下时会轻易地斩落他的人头。
虽说他被打得挺惨, 进京路上成天窝在下车里不愿下车, 疏于练武,但对着自己的亲娘,莫名地就会有一种会被保护的亲近感, 并不觉得惧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混着冰雪的泥泞,继续跟娘亲对打。
他跟娘亲对打,极是过瘾。
他跟武课师傅对打,彼此都很熟悉了,且武课师傅不敢伤他,极是小心。
他跟姐姐对打,也都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怎么出招,都不爱过招了。
他跟娘亲对打不一样,三尖两刃刀的出招跟长戟相似又有不同,更多的花样,且他娘亲极为刚猛,舞得虎虎生风,刀尖贴着头皮过去,把他身上裹得厚厚的皮裘都挑没了,让他轻装上阵,打得极是酣畅淋漓。
待武课结束,他亦意犹未尽。
羽青鸾对于自家次子的武艺,真是一言难尽。
武艺稀疏平常,偏还打得极为起劲,不怕摔不怕疼,打回去又嗷嗷叫唤着呼呼地往上扑。那么怕冷的人,皮裘都给他挑了,棉袄都削破了,还扑上来,打得满身汗。
羽青鸾怕他冻着,在武课结束,便用自己的皮氅裹住他,说道:“武艺疏松,当勤加练习。”好在是个勇武不服输的,多挨点打就学出来了。
她从小在亲随军大营里长大,知道在校场学武是个什么情形。天家贵胄,若被打出个好歹,他们全家的小命都不够赔。她家的这三个孩子,特别是元儿和二明,从小被裴曦挂在胸前抱在怀里长大,又有几个太妃眼也不错的盯着,唯恐磕到或伤到哪,没人敢对他们下力气真打。
习武,不挨打是学不出来的。
挨打了,被打疼了,才更知道保护自己和躲避。
真正的本事是从战场上生死搏杀出来的,跟在后院打太平拳完全不同。
羽青鸾揽着儿子往回走,正在思量怎么把儿子的武艺教起来,旁边有人走过来,把他身上穿的雪狼皮氅披到她身上,顿时挡住满天风雨,身子都有跟着暖和起来。那皮氅还带着她身上的暖和气。
裴曦看着鼻青脸肿满身泥污的二儿子,跟羽青鸾说:“亲生的,下手轻点。”这打得比他第一次到亲随军校场还惨。这也是个憨的,打不过就认输呗,输给自己的亲娘又不丢脸,被撂倒在地,爬起来又往上扑,又被撂翻,又再往上扑,傻不傻哟。你娘那打起仗不要命的猛劲,门郎将、大将军见到她都怂。
羽焦明说:“娘亲有手下留情,是我学艺不精。”他对羽青鸾说:“娘亲,明早我们继续。”话音一顿,问:“晚上的武课也上的吧?”
裴曦闭紧了嘴。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他没说。
羽青鸾回去的路上,又考较了回羽焦明的文课,发现比武课学得好,颇为欣慰。
她出征在外,只能靠书信往来,几年没见着孩子,心中一直挂记,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即使向来少言寡语,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便是吃饭时都没忍住问起他们仨姐弟。
羽庶明卖起他姐,毫不留情,把他姐干的那些事倒豆子似的告诉爹娘。
他姐嫌太妃、奶奶他们盯她盯得紧,经常用他和三翅去分散太妃和奶奶的注意力,天天跟太妃奶奶们斗智斗勇把大家折腾得团团转。
这次进京,他姐还想派太妃们跟着同来,奶奶说府里事多,后面还有得操持忙碌的时候,太妃们要是跟着他进京了,怕后面操持不过来,他有门郎将护送,再派一同进京的姜堰、鲁北照看,这才没让太妃们同行。
裴曦吃着早饭,身旁的一对母子俩你问我答嘴巴都没停过,一顿早餐比平时多了一倍时间都没吃完,他见习惯羽青鸾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模样,也看多了她以前跟元儿母女打架、在王府里管教孩子的样子,乍然见到她一副慈母模样,还挺不习惯。
关键是这“慈母”刚刚才把儿子暴揍了顿,二明的脸上青了一大块,握筷子的手都在抖,连筷子都不太握得住,手又酸又麻。羽青鸾的力气太大,三尖两头刃挥过去,她儿子挥戟抵挡,没挡住,长戟脱手飞出去,双手都震麻了。她在校场打儿子的样子,跟这会儿的慈母模样,对比起来,有点吓人。
大凤朝的画风,他三十多年都没习惯。
裴曦吃完饭,羽青鸾和羽焦明还在聊天,一个忙着听,一个忙着说,两人的碗里都还剩下大半碗饭,温菜的小火炭都快灭了,宫侍上来给他俩换了米饭和小炭炉。
他给羽青鸾夹菜盛汤,开启半投喂模样,不时示意光顾着说忘了吃饭的羽焦明吃饭,他俩才终于吃饭完。
羽青鸾现在已经是监国太女,到神凤殿坐朝名正言顺,吃完早饭,带着羽焦明上朝去了。
裴曦则出宫回长公府忙着处理各种事务,除了生产经营上的事情,还有他跟羽青鸾迁进宫里的各项琐碎杂事。他俩的东西太多,且许多都极为重要,跟社稷民生息息相关,好多都是国之大事上的东西,不要说遗失,让人偷看了传出去,都可能引起不妥,得自己盯着搬。
他大哥、鲁二郎、姜二郎他们进京,总得见见、聚聚。
裴曦出宫后刚到府上不久,他大哥裴昶带着孙子裴冲到了。
裴昶因为裴昌的事,被羽青鸾罢官致仕在家。到目前为止,南疆还没有过罢官又起复的事,裴昶罢官后做点生意买卖、经营庄园和带孙子。他已经过了五十大寿,头发白了大半,眼角满是皱纹,脸上满是沧桑。
裴曦跟他虽然是亲兄弟,但一个显老,一个显嫩,看起来真像两代人。
其实,他大哥这个岁数,在大凤朝已经算是能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他这次带着裴冲进京,只为一个目的——朝城!
朝城是镇武侯府上下的一块心病。
虽然羽青鸾和裴曦施实新政,公侯们不再有封地,但朝城是镇武侯府起家的地方,裴贞的夫人、嫡长子都还在朝城。
越公府攻打朝城,裴曦用人命去填,拖住越公府,给朝城争取时间,撤到了草原。
他们担心越公府追击,不断北迁,近几年已经很少有音讯。
当时撤离的时候,有二十多万人,这些年越公府一直没有打过去,朝城又囤积有粮食,且畜牧也是主业,牛羊牧群都多,想是能在草原活下来的。
裴昶想带着裴冲,领着人去草原把朝城找回来。
草原凶险,毒蛇猛兽巨蟒比森林里都多。水草茂盛,使得兽群都极为壮大,人少了去草原,遇到兽群只有送菜的份,根本顶不住。
这些年,战奴要么战死了,要么凭战功晋升不再是奴隶了,羽青鸾打下的地方禁止抓奴隶,导致市面上的奴隶急剧萎缩,现在不要说买战奴,连庄奴、苦奴都极难买。
镇武侯府的庄子倒是有些战奴,但抽调不开,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