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先扶您回寝殿。”韩让刚把裴谞扶起来,就被一下甩开。
裴谞望着昏暗的监牢,眼眸如一潭死水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在绝望的深处一滴潜藏数载的悲哀,终于在这一刻寻到出口流出去,落下来。
眼泪悄无声息滴在黑金龙袍上,转瞬被深色掩盖。
“韩让,你说朕到底在做什么?朕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到底
都做了什么?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喜欢上一个人。
她笑起来两只眼睛像北境初雪和南境的绵绵细雨,像天上的月亮、星辰,盛满世上最美的光芒。
她告诉我,我不是妖物、不是怪物,在父亲的寿宴上,她站出来当着覃国群臣的面为我正名。
舜帝亦一目重瞳,此乃王者之相,天赐覃国国君得麟儿如此,必福禄绵长、国运亨通。
她用一句话,改变了我十六年饱受欺凌的境况。
而我用四年的时间得到父皇信任,站稳朝堂,御敌、请战,百战百胜拿到兵权,最后得以将那些嘲讽我、欺凌我之人送下地狱,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
坐稳龙椅的第一件事,我满心欢喜地向吴国求娶我的心上人。
可他们却说
她死了。
我忍受痛苦折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终于大权在握,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站到她面前,终于配得上她
终于可以握住那一点莹莹之光时
却发现那道光早就离我远去了。
我向吴国要了她的画像。
我曾无数次幻想她成人的模样,想一定比那时美上百倍。
我还是错了,她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看,用这世上最美好的语言也无法形容。
无数次,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宽慰自己,也许神女本就应该不染纤尘回到天上去。
可我不甘心
我可以永远永远忍受着不见五指的黑暗,如果未曾有那道光照在我身上。
听到她死讯之后,我发觉我又陷回了无边黑暗,无论如何都走不出。
我只能将所有心思投在一统大业上,终于从北打到南,我带着兵马走到了她的国家。
那个国君是她的弟弟,一胞双生。
供奉往生牌位时,庙里的和尚告诉我,双生子若活一个,便是活着的那个抢夺走了另一人的气运。
我本不信这个,我想办法逼迫吴国国君献降,留下吴国百姓,我想将她仅剩的亲人留下带回都城,让其活下来。
可我看到了那张脸。
一样的脸,就像一道魔咒,让我不得不信气运之说。
我好恨,我恨他夺走她的气运,恨活着的是他而不是她!
我恨他夺走我心里唯一的一束光,积累多年的恨和怨终于在那一瞬间找到宣泄的出口。
我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加在他的身上,让他替我分担所有的不甘的折磨。
但我从没想过会与自己最痛恨之人,会与一个男子行床笫之事。
可宫宴上的药,一步错,步步错。
后来我把这份荒唐强行想做是他对我的补偿,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我想只要等到他死了,就好了。
他开始演戏,一步步想走进我心里,我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可那颗不听使唤的心还是很乱。
我好像喜欢上了两个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分得清他和她,可以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分清过。
因为根本没有她。
没有吴国公主。
我恨错了人,爱错了人。
我的心上人一直活着,却因我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阿煜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跪下求我啊
“阿煜?阿煜?”
裴谞轻轻触碰上白皙的脖颈间,那道被钝面磕碰出的红紫色痕迹。
心脏一瞬间疼如刀割。
“三日了,为何还没有醒?一群废物!”
“臣等无能,陛下息怒。”满屋的太医齐刷刷跪下磕头。
“既然无能。”裴谞收回手冷眼看着屋内的一群人,“那就都去死吧。”
“咳”
一声轻咳止住裴谞要下令处死的话,将满屋太医从阎罗殿扯了回来。
“阿煜?阿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
颜煜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好一会儿才从模糊到清晰。
“怎么是你”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为什么死了之后还会见到裴谞?一定是他还没死透。
“阿煜?”见人刚醒又闭上了眼睛,裴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都滚过来,张浦呢,怎么醒一下又昏过去了?”
张浦连忙爬起来去给颜煜把脉。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这儿了,听得陛下指名道姓,人人都为张浦捏一把汗。
这边张浦跪到床下,手刚碰到颜煜的手腕,那只手腕便缩回去躲开了。
“这”张浦不知如何是好。
“阿煜,你醒了吗?你是醒着的对吗?”
颜煜再一次认命,原来他没有死他竟然还活着,真是命长。
“阿煜,跟我说句话吧,一句就好,一声就好,好吗?”裴谞声音带着此生从未有过的恳求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