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珝恨他们,更恨自己。
归根结底,到底是他违背了祖训,爱上了一个外族人,最终才让族群遭致灭顶之灾。
只是如今之恨,倒不似从前那般痛彻心扉,如受千刀万剐之刑,而是一片空荡荡的荒原,风声呜咽,撞在胸中,余音连绵。
无意识地,他走到那处山洞前。
洞中石壁上,一幕幕图景栩栩如生。
洛珝记得前世壁上还无此痕迹,应是青旸在他死后的那三千年里,回到这里刻下的。
从他们第一天相识、到最后一次在洞中私语,巨细无遗。
指尖燃起凤凰火,碎石簌簌而落,那些眷侣之景转瞬便化为灰烬。
洛珝面色平静,望着洞外,思索着日后还能去哪里。
若待在轩辕丘,青旸不日便会找来,而他已经不想再和此人有任何牵扯。
他思来想去,决定去万石窟,找上辈子的大哥收留自己一阵。
夜色萧寂。
青旸回到凤栖殿,步履沉稳,看上去依然风度雍容。
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倒了杯茶,可茶水还未送入口中,杯子却遽然化为齑粉,水珠四溅。
那双眸子森寒阴沉,其下埋藏的却是自嘲与痛意。
他望着虚空,喃喃道:“你还是离开了。十年夫妻,日夜相伴,你竟从未有一刻爱过我。”
蛋听到有人回来的声响,急急忙忙地滚了出来,颠颠地跳到青旸怀里。
青旸眸中更痛,摸着蛋,轻声呢喃:“他走了,他不愿与我们在一起。”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青旸一怔,眸光剧变。
只见原本光滑圆润的蛋壳上,倏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样细小,那样脆弱,如同石缝中生出的嫩芽,却于黑暗中投下一道希望的微光。
万石窟。
重渊热切地抓住洛珝的肩膀,喜上眉梢:“珝儿,你想起来了!”
洛珝轻轻“嗯”了声。
“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青旸带回天界后,为何会自戕?”
洛珝目光移向别处,淡淡道:“都过去了,大哥,往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人。若他寻来,你切莫告诉他我在这里。”
重渊叹口气:“我见你这辈子待他如故,处处护着为他说话,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他。早知如此,大哥该一早就带你离开天界。”
洛珝摇摇头:“此事不怪你。”
“啾啾!”
一声清脆鸟叫忽地在耳边响起。
洛珝吓了一跳,偏头一瞧,一只青色小鸟落在他肩头,两只小眼睛水汪汪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重渊也是一愣:“哪儿来的鸟?”
他挥手便要上前把小鸟赶出去。
洛珝却一抬手,本能地拦下了他的动作。
重渊看不出来,他却一眼就看明白,这小鸟是只凤凰。
可如今世上怎么还会有凤凰?
小凤凰用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脸上蹭了蹭,欢快地叫道:“娘亲!”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阿珝,就算抛下亲生骨肉,你也要离开我吗?”
洛珝僵硬地转过身,便见青旸站在门口,依然是那副皎皎如月的模样,眉眼却笼着阴翳。
他缓步走过来,轻声道:“阿珝,瑶瑶很想你。”
洛珝如同骤然被雷劈中,怔忡道:“什么?”
青旸牵起他的手:“你走后,瑶瑶便出生了。”
洛珝呆愣地被人握着手,忘了挣开,似乎在很费力地消化这句话。
重渊立刻大步上前,攥住洛珝手腕,横眉冷目:“你走吧,他不想见你。”
青旸眸子阴沉地瞥过去:“放开他。”
重渊冷哼:“不放。”
青旸语调轻缓,吐出来的字却像一个个冰渣子:“魔君可是想与我再打一场?”
重渊怒目:“打就打,老子看你就是欠打!”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洛珝淡淡开口了:“大哥,放开我吧。”
“珝儿!”
洛珝道:“你先出去。”
重渊咬牙切齿瞪了青旸半晌,冷叱一声,挥袖而去。
青旸见状,眉心笼罩的阴云无声散开,目光也柔和下来:“阿珝,玩儿够了,就跟我回家吧。”
洛珝却冷冷望着他:“回去?回去再和杀父仇人之子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吗?”
青旸脸色霎时惨白,浑身血液瞬间冻成冰,如同一块僵立的木头,又像是骤然受到巨大的冲击,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良久,他仿佛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道:“阿珝你”
洛珝一字一句:“青旸,若我没有恢复记忆,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青旸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道:“是我错了。”
洛珝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殿下认错总是最快的。”
青旸面色一僵:“阿珝,我我没有办法。若告诉你前世之事,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你留下。”
“你就非得把我留下?”
青旸定定望着他:“是。”
“若我不愿呢?你是又要像从前那般,在殿里布上重重结界,还是用链子把我锁起来?”